雞蛋冰的小說世界

　　───就算距離靠得再近，你不自己做出決定，然後跨出那一步，也永遠不可能到達目標───

　　緩緩轉頭看向醜小鴨，我心裡滿是不祥的預感。難道……，喝碘酒已經夠糟了，我總不會幹出什麼更誇張的事情吧。

　　「我剛剛還有幹了什麼嗎？」我緩緩問道，聲音中帶著點顫抖。

　　「也沒什麼啦，你只是喝醉了在校園裡面亂晃，然後看到女生就想抱人家而已。」

　　「哦。」我輕應一聲。

還好嘛，事態沒想像中嚴重。

　　「只是女生當然不會讓你這種醉漢抱到啊，所以你就發酒瘋，開始對每個女生開始告白。」

　　「哦。」我再次輕應一聲。雖然有點丟臉，但事情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人不輕狂枉少年，雖然喝醉酒幹這種事還挺沒面子的，甚至還有一點痴漢的嫌疑在，不過身為一個活力充足的熱血青年，這種事倒也不至於讓我嚇得失態。

　　「如果只是這樣也還好，問題是……」醜小鴨看著我，臉上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

　　「問題是什麼？」

　　「只是人家女生看見你這種行為，然後生氣罵你變態的時候，你就……」

　　「就怎樣？」

　　「就……」醜小鴨欲言又止。

　　「怎麼啊？」

　　「你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光，然後說：『什麼叫作變態，這樣才叫作變態。』」

　　哦，還好……還好……嗎？咦！醜小鴨剛剛說我幹了什麼？她該不會說我在校園裡當露鳥俠，然後把小麻雀放出來……，不對，是把神鵰放出來到處飛嗎？

　　「怎麼可能！」我失態地大叫。

　　「真的啊，不然我把手機錄的東西給你看。」

還有錄影存證，慘了，我……

　　「別鬧了，我怎麼可能裸奔。」我強顏歡笑，期待這只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你又不是沒有前科，而且那次隔天你還感冒了你忘記了。」

　　「當時有……有其他人看到嗎？」

　　「還好啦，你脫衣服的那幕只有兩個女生看到而已。」

　　雖然事態嚴重，但所幸目擊者不多，這樣還可以把災害控損壓到最低，只要把醜小鴨手機裡面的錄影毀屍滅跡，應該就不會再有別人知道今天學校裡面的露鳥俠是我了。

　　正當我思索怎樣把醜小鴨手機搶過來時，她的下一句話頓時讓我墮入地獄。

　　「只是你後來裸奔跑到噴水池尿尿就有很多人看到了，不只校門口的警衛大哥有來趕人，還有很多人拍照留念哦。」

　　天啊！噴水池在校門口ㄟ，我怎麼幹得出來這種事！只要一想到肯定會在網路上傳得到處都是的照片，我的頭皮就開始發麻。

　　「好。」我從桌上抽出一張衛生紙，拭去額頭上的冷汗，以發抖的聲音問道「這件事的確非常嚴重，我知道了。」

　　「還有……」

　　「還有什麼？」我歇斯底里地瘋狂大喊。

這樣已經夠了，我的心臟再也不能負荷更多刺激了。

　　「還有就是你後來因為被警衛大哥追趕，你就在整個校園裡不斷裸奔，一直從學校大門口跑到行政大樓，再從行政大樓跑到大操場那邊，最後你被警衛大哥和路邊見義勇為的同學們給圍住了，情急之下，你就爬到升旗臺的旗杆上，死也不下來，最後是因為他們在底下不斷搖旗杆，你才不小心掉下來的。」

　　我人此時恍若站在懸崖上頭，看著下方滔滔巨浪，心裡湧起了憂國憂民的情懷。滿腔壯志為國，怎奈朝政小人當道，不容我這坦蕩君子，百般設計陷害，此刻竟用如此魍魎手段，這讓我如何是好？江山無限美好，可朝堂卻遍布烏雲。罷了罷了，就讓我捨去這殘破皮囊，來為陛下行最後的……

　　不對！

　　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我終於察覺到醜小鴨話裡的破綻。裸奔的事情也就算了，學校的欄杆又滑又難爬，我怎麼可能爬得上去？更何況我還在校園跑了一大圈，肯定會流得滿身大汗，流汗又脫光光，杆子鐵定會被我弄得滑不溜丟，這樣子我就更加不可能爬上去了。

　　「剛剛的東西全是你胡扯的吧？」我冷冷地看著醜小鴨。

　　「沒……沒有啊。」醜小鴨轉動的眼珠透露出她的心虛。

　　「其他事情就算了，但我什麼時候變得像猴子一樣，連旗杆都爬得上去？要唬人也要專業一點吧。」

　　「可是你不還是相信了。」

　　「我……我哪有。」

　　「那如果我把劇情改成你噴水池尿尿完不小心摔到到水裡面，在掙扎半天後溺水昏倒，最後是一個男生幫你做人工呼吸和CPR你才醒過來，這樣子故事有沒有變得比較合理？」

　　「這樣哪裡有比較合理！」我大聲吼道「而且妳幹嘛要編故事騙我！」

　　在我怒視之下，醜小鴨不斷左支右絀，最後眼見躲不過了，她才低聲喃喃說道。

　　「誰叫你要把我叫出來，然後自己又睡得像死豬一樣，我當然要報復囉。」

　　就這樣？就因為這種理由，害得我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變成了個變態露鳥俠。

　　「來吧，告訴我剛剛妳說的哪件事是真的？」我問道。

　　「剛剛你睡覺的時間是真的。」

　　「然後。」

　　「我有錄影也是真的。」

　　「再來。」

　　「哪有再來了啊，你從頭到尾都睡得像隻豬八戒。錄影除了錄到你打呼跟流口水，我都差點錄到睡著了，哪裡還有什麼再來。」醜小鴨白了我一眼說道。

　　「所以我沒有亂抱女生？」

　　「沒有。」

　　「我也沒有對女生告白？」

　　「沒有。」

　　「所以更沒有裸奔，在噴水池尿尿和爬旗杆囉？」

　　「沒有……」醜小鴨拉長了尾音，有些不耐地答道。

　　呼……，這個死醜小鴨，真的害我嚇了一大跳，差點連心臟都嚇到彈出來。正當我真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我眼角瞥見了桌上尚未收拾的急救箱，還有空的碘酒瓶和沾滿墨水的衛生紙。

　　「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我指著桌上問道。

　　「哦，就我拿急救箱的時候不小心撞到墨水瓶，所以才會弄得亂七八糟的。」

　　「妳有受傷嗎？不然妳幹嘛要拿急救箱？」

　　「沒有啊。」醜小鴨兩手一攤，無所謂地說道「我只是突然想剪指甲，所以找找看裡面有沒有指甲剪而已。」

　　「指甲剪？」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急救箱裡面怎麼可能會有指甲剪？」

　　「順便看看嘛，反正又沒什麼事。」

　　清理完桌面，然後把空的啤酒瓶和碘酒給丟入資源回收筒，正當想說要關燈關門離開社辦，醜小鴨突然開口問我。

　　「你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想喝酒？」

　　不只是今天吧，這兩個禮拜我的心情一直是陰雨綿綿，只是不斷沉積的雨水一直到這時候才衝破堤防而已。

　　「就男生每個月會有幾天不方便嘛，幹嘛問這麼多。」我強笑道。

　　「這個玩笑對女生很不禮貌。」

　　「對不起。」

　　「沒關係，告訴我原因我就原諒你。」

　　「可以不說嗎？」

　　「不行。」醜小鴨毫不猶豫地答道。

　　吐了一口長氣，我坐在位置伸了一個大懶腰，看著天花板日光燈的乳白光芒，我的心思回想起兩個禮拜前那個傍晚。一個連我都討厭自己，並同時得罪我最喜歡的兩個女生的傍晚。

　　「我想……我大概被討厭了吧。」我看著天花板說道。

　　「哦。」

　　「妳就只這樣哦一聲？」我坐正身體，把視線重新轉回醜小鴨身上「妳難道不應該問一下我被誰討厭了嗎？」

　　「這有什麼好問的，我以為這種事你早就已經習慣了說。」醜小鴨表情毫無異樣地說道。

　　「怎麼妳把我說得人緣好像很不好一樣。」

　　「你的人緣是沒有多好啊。」醜小鴨理所當然地說道。

　　難道我的人緣真的那麼差嗎？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盡然，只不過我的朋友也真的不多就是了。有人說朋友之間的關係是需要細心經營的，就這點來說，我的確是做得非常糟糕，凡是順其自然，並未刻意地關心朋友的感受，每個月電話費總是維持在基本月費以下，少了主動聯繫與關懷，雖然不至於沒有朋友，但人緣的確稱不上有多好。

　　「你的煩惱應該是雪吧？」醜小鴨突然開口直奔問題核心。

　　「你怎麼知道？」

　　「那我再猜猜看，大概思瑜學姊也是你煩惱的一部份對不對？」

　　「咦？」我意外地盯著醜小鴨看。她難道是喜歡算命算出心得了嗎？不然怎麼猜得這麼準。

　　「這有什麼難猜的，你每次的煩惱都是她們兩個，從來就沒有變過。」

　　「哦。」

　　「而且……」

　　「而且什麼？」我好奇追問。

　　「最近雪給人的感覺那麼怪，身為她最好的『瑪爾濟斯』，就算你不講我也猜得出來啊。喂，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嗎？我感覺雪這次真的很不一樣，你該不會是欺負她了吧？」

　　「唉……」我長嘆了一口氣。

　　這到底應該怎麼說才對呢？我想了想，卻始終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這……有點複雜。」

　　「複雜不複雜是你的心裡自己定義的，就好像汽車雖然一個很複雜的東西，但開車的人需要瞭解車子為什麼能開的原理嗎？修車的技工又需要瞭解零件是怎麼設計的嗎？所以對他們來說，汽車並不複雜，只要能夠解決問題，事情就不會複雜。」

　　「那妳要怎樣解決我的問題？」

　　「不知道。」醜小鴨兩手一攤。

　　「不知道？」我的語音也些上揚，心理頭開始湧現痛扁眼前這傢伙的衝動。

　　「因為你什麼都沒說，我又怎麼知道要怎麼解決，我又不是神仙。」

　　「那我要跟妳說什麼？」

　　「嗯……」醜小鴨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好了，你先試著把想說的事情情感部份全部去掉，然後所有的細項也刪掉，你先用短短的一句話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刺激到雪就好了。」

　　用短短的一句話嗎？我想了想，試圖把最核心的問題找出來。

　　「好，其實簡單說，就是我牽思瑜學姊的手被凝雪看到了。嗯，就這樣，一句話。」

　　「？」醜小鴨瞪大眼睛看著我，好一會之後，她才說道「事情其實一點都不複雜。」

　　「好吧，不管複不複雜，重點是妳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建議？沒有。」醜小鴨篤定地說道「這件事你都已經做出決定了，哪裡會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又沒有做出什麼決定。」我低聲答道。

　　「哪裡沒有！」醜小鴨激動道「你不是說你牽了學姊的手嗎？這不是做出決定是什麼！」

　　「可是我在凝雪看到的時候就馬上把學姊的手甩開了啊。」

　　接下來好長的一段時間裡，醜小鴨只是望著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在她的眼神裡，我讀到了訊息不是「你死定了。」「沒救了。」這樣的消息，就是「你是宇宙無敵第一大笨蛋。」「你的智商肯定沒超過二十。」諸如此類的咒罵。

　　「我是不是很糟糕？」我問道。

　　「就一個男生來說，是的。」醜小鴨肯定地點點頭「因為你膽小、好色、憂柔寡斷，然後又沒什麼自信……」

　　「停，我已經夠難過了，妳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嗎？」

　　「是你自己要問的。」醜小鴨答道「不過我還是必需告訴你，你這種男生最爛了，花心的男生最爛了。」

　　我很想要反駁醜小鴨，可是仔細想想，我卻覺得她所說的一點都沒錯。別說在女生的觀點會認為我是個爛男生，就連我自己都是這麼覺得。

　　「那妳能給點什麼稍微具有建設性的方法嗎？」

　　「可以啊，你認為斬斷塵緣，遁入空門這個建議怎麼樣。」

　　「我想我應該沒有什麼慧根，除此之外還有嗎？」

　　「你想要的方法是要偏向哪一種的？」

　　「什麼意思？」

　　「如果你是想同時腳踏兩條船，那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除此之外，最好的辦法是你應該要做出選擇，然後把心思專注在在一個人身上才對。不管答案是雪或思瑜學姊，都比現在這樣好上一百倍。」

　　「沒有其他的選擇嗎？」

　　「你……」醜小鴨看著我，認真說道「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男生。」

　　我避開醜小鴨的眼神，她此時的眼神說不上銳利，但那股深藏其中的韻味卻讓我不願意面對。不是輕視，不是辱罵，我說不上來是什麼，勉強要說的話，應該就是簡簡單單地認為我很糟糕。

　　我知道自己很糟糕，或許也正是因為自己知道，所以才不能接受別人也這樣看自己吧？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那天晚上你會牽起誰的手？思瑜學姊的？還是雪的？」

　　醜小鴨這麼問，顯然是誤會了那天的場景，不過這些天我反覆想過這個問題，答案卻是覺得自己不管怎麼做，自己都會後悔。

　　「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如果今天她們兩個人同時掉到水裡面，你會先去救誰？」醜小鴨看我一直不回答，決定換個方式問我。

　　「我……」

　　「快點，你會先救誰？」

　　「可以兩個都救嗎？」

　　「可以，但你要回答誰『先』，誰『後』。」醜小鴨在先後兩字狠狠加重。

　　「那……」

　　「誰先？」

　　「我兩個都不救。」

　　「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游泳。」

　　「不准賴皮。」

　　「我不知道……」我低頭輕聲說道，不過隨後我便抬起頭來補上一句「不過要是妳也同時掉進水裡的話，我就會知道了。」

　　「你會先救我？」醜小鴨訝異地看著我，語氣有些上揚「怎麼可能，我不相信。」

　　「我不會先救妳，不過要是妳也掉下去了，我會先拿石頭丟妳。」我笑道。

　　「無聊。」醜小鴨白了我一眼，表情顯得很無言。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聽過幾百萬遍了，可是自始至終，我卻弄不懂問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就像有人會問母親和妻子同時落水也是一樣，這種問題的先決假設實在太過嚴苛，要同時落水，又要沒有遠近之分，還得旁邊沒有其他人等條件，要同時滿足這些條件實在太難。而且，不論答案是哪一個，永遠不會是正確解答，那這樣的問題究竟是什麼？

　　「而且……，你認識她們也兩年多了吧，你真的覺得雪和思瑜學姊她們適合你嗎？」

　　「為什麼不適合？」

　　「我問你哦，就算你今天追到她們其中一個好了，你有想過要怎麼和她們相處嗎？」

　　「怎麼相處？什麼意思？」我不解地看著醜小鴨「不是照平常那樣子相處就好了嗎？」

　　「可是你瞭解她們嗎？比如說雪好了，你知道她有什麼秘密，然後飯後喜歡吃哪一種甜點，還有就是她最喜歡的小說作家是誰嗎？」醜小鴨有些激動地說道。

　　這些問題我的確不知道答案。事實上，我從來沒去想到過這些問題，或許是因為我的人生觀太過隨遇而安，才會忽略掉這麼多照理說追女生時候應該知道的細節吧。

　　不對，有一個女生的這些秘密我就知道。

　　「妳最喜歡的甜點是草莓冰淇琳，然後妳最喜歡的作家是春樹村上。」

　　「是村上春樹啦。我是問你雪的問題，你幹嘛回答我喜歡什麼。」

　　「哦，對了，妳的秘密是下腹那邊有一塊胎記，紫色愛心形狀，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醜小鴨大聲喊著，滿臉戒備地看著我。

　　「妳還記得有天妳睡在我房裡嗎？試叫妳那天睡覺睡到把肚子整個露出來，都這麼大一個人了，睡覺還會睡到踢被人，很丟臉ㄟ。」

　　「你……你管我！」醜小鴨惡狠狠地對我說道「反正這件事不准告訴別人。」

　　「好了，不說就不說。」我聳聳肩「不過知道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嗎？像妳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這並不代表什麼吧。如果瞭解這些事情才叫彼此適合，難道最適合我的女生是妳嗎？還是說我現在開始要試著追妳看看這樣子會比較好？」

　　意外地，我並未遇見醜小鴨大發雷霆的模樣。按照我的直覺來看，當我這樣說的時候，醜小鴨的『怒氣計量表』應該會瞬間破表，然後進入零號機的暴走模式才對。可是，什麼都沒發生，當我說完後，醜小鴨只是看著我，並未有任何反應。

　　「選我有什麼不好？」醜小鴨語氣平直地問著，與她平時的模樣有著極大的出入。

　　「很多不好啊，像是身高不高、太過平坦、平常還少根神經，又喜歡佔小便宜，然後還有就是睡姿很難看，很容易動怒……」

　　我原本還想繼續說下去，只是當見到醜小鴨的臉色愈來愈是難看，我決定還是要珍惜生命，避免觸怒酷斯拉的敏感神經應該才是上策。

　　「算了，不想跟你說了。」醜小鴨站起身準備離開。

　　「哦。」我想了想，也跟著起身準備離開。

　　「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這輩子會不會一直交不到女朋友，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然後喜歡的女孩子告白有這麼困難嗎？就算距離靠得再近，你不自己做出決定，然後跨出那一步，也永遠不可能到達目標。」醜小鴨靠攏椅子，別了我一眼說道。

　　「可是這一步應該是要跨右腳還是左腳？」

　　「我怎麼知道。」醜小鴨沒好氣地說道「你幹脆選擇在地上打滾算了。」

　　按下牆上的開關，熄滅的燈火結束了我們今天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