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冰的小說世界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我在最初的一開始就鼓起勇氣說喜歡你，那我們現在會在一起嗎？───

　　我跑到KTV大門口，目光在左右街道上尋找思瑜學姊身影，很快地，我在街角紅綠燈處看見了她。

　　「學姊，我送妳回去。」我跑到學姊身後，開口說道。

　　學姊沒有回答，甚至沒有轉身，她就這樣背對著我。我肯定學姊有聽到我的聲音，因為此時燈號已是通行的綠燈，若沒有聽見，她絕對不會像這樣停佇原地，可是……，她卻沒有回應我。

　　我只能看見學姊柔直的長髮，卻看不見學姊此刻的神情，就在這種奇怪的等待中，燈號重新轉紅，兩側車輛再次開始通行。

　　「你為什麼要來送我？」

　　學姊終於轉過身來了，但她的問題，我卻不知如何回答。我望著學姊雙眼，只覺得裡面所蘊含的種種不同情感，就像是一道道透明細絲，無形之中，已將我緊緊纏繞。

　　「學姊妳不希望我送妳回去？」

　　這句話肯定是句蠢話，可我在這重要關頭，說出來卻偏偏就是這種蠢話。

　　學姊輕輕搖頭，然後深深看了我好一會才又重新開口。

　　「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那次嗎？」

　　「嗯。」我用力點頭，這種事我怎會忘記。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天碰面各自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我再次陷入無法回答學姊問題的困境。

　　原以為那次約會，在自己心中有著無比的重要性，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那幾乎可算是自己真正的第一次約會。對於這種生命中的重要時刻，理當有著深切無比的記憶，可沒想到，當學姊開口一問，我便發覺原以為深切的記憶，就像是碰水渲開的字跡，頓時模糊難辨。

　　「那天，我問你『等很久了嗎？』」學姊說道「而你回答我『好久哦，感覺大概像等一輩子吧。』」

　　自己真的說過這麼……白目的話嗎？我試著回想當時的情景，但卻怎麼也無法確定自己說的是什麼。感覺上，自己似乎有說過，但又似乎沒說過。

「現在，我的感覺就像是等了一輩子那般長久。」學姊凝視著我，緩緩說道。

　　等待？學姊在等的，是……我的表白？不，我已經對學姊說過我喜歡她了。那學姊是在等什麼？等……等……等……等什麼啊？

　　突然間，我心中方寸大亂，負責思考的腦細胞不知怎麼開始排排隊一起發呆，連最簡單的邏輯概念也不復存在。

　　該不會是等我的實際行動吧？心裡的電燈泡突然發光一閃，萌發出這樣的念頭。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學姊的聲音很低，音量也僅是恰好傳到我耳裡的強度，但聽在我的耳裡，這句話的震撼卻有如隕石撞擊地球的轟然巨響。一時間，週遭影像開始化作無聲的黑白電影，在我的世界裡，只剩下眼前的思瑜學姊一人。

　　學姊喜歡我，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猜測，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後來半信半疑，最後，我甚至認為就是應當如此。但，猜測終究是猜測，相對於百分之九十九的確信，那百分之一的不確定，始終是一條扯住自身行動的繩索。擔心更進一步是否會引起對方的排斥，擔心大膽一些對方是否會覺得反感，就是這麼一點點的不確定，成為我一直不敢放開腳步的枷鎖。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等得我真的好累，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這樣的等待是否正確，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學姊低下頭，黯淡的神情不再有任何神采，而我，卻是看著學姊，完全不該如何是好。

　　「為什麼你要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呢？有些話，只要你早點說出口，你知道我會答應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學姊的話彷彿是種化學藥劑，在短短一瞬間讓我身上所有血液變成沸騰，即使是在這夜裡，我依舊覺得渾身熾熱，而這時候沸騰的血液，也帶給我一種從來不存在我身上的東西……勇氣。

　　「學姊，做我女朋友好嗎？」簡單一句話，我卻說得生澀無比，僅管如此，我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學姊感覺十分震驚，她怔怔地看著我，一時並不言語。

　　答應？拒絕？學姊此時無論以哪一個選項回答我，我都不會覺得意外。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學姊她逐漸濕潤的眼眶，慢慢盈滿淚水，最終，化作兩行雨絲，滑落她的雙頰。

　　「傻瓜。」

　　淡淡一聲傻瓜，似乎一切正如以往未曾改變，但事實上，我卻清楚聽出，這聲一直屬於學姊對我的特殊稱號裡，包含了許多以往所不曾具備的內容。

　　「傻瓜。」學姊再次對我說了一次傻瓜。

　　學姊笑了笑，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彈了我鼻子一下。

　　在淚水下的笑容，或許是真實情感的流露，但卻不一定代表著喜悅，尤其是那句含著鼻音的傻瓜，我感覺，學姊已經拒絕了我。

　　「你真的是個傻瓜。」學姊再次露出笑容，但伴隨而來的，卻是無盡的淚水「雖然聽見你這句話我很開心，但是……，這並不是我所希望的愛情啊。」

　　說不出此刻心裡的感受，我甚至無法以喜怒哀樂來分辨自己的心情，如果要用一種情緒來形容現在的自己，那大概是失望吧。可是這失望，卻與以往任何一次告白失敗的感覺不同，因為這裡面少了不甘，也沒有太多「她為什麼拒絕我？」之類的疑惑，彷彿……，我很早以前就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結局一般

　　但無論如何，自己情緒依然是糾結難解，看著學姊，我久久說不出話來，直到學姊牽起我的手……

　　「你的車停哪？」學姊輕聲說道。

　　「那……那邊。」我舉起未牽著學姊的手，指向道路另一側的騎樓。

　　「就現在，就只有現在，讓我這樣牽著你，好嗎？」學姊的聲音很輕，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是在說服自己。

　　我們牽著手，慢慢走向我停放小白的地方，然後戴起安全帽，發動車子。這段時間不過短短數分鐘，但我卻用盡所有力氣去記憶，記憶一段……，明知將來必定會有所遺憾的回憶。

　　學姊坐上後座後，她臉頰貼在我肩上，雙手環抱著我。當我催起油門的這一刻，心理突然有股衝動想將它一催至底，藉此來發洩此時的情緒。但我終究沒有這樣做，也許在我性格深處所隱藏的，就只是一個少了股衝動的膽小鬼吧。

　　慢慢駕駛小白，一切都和以前載著學姊一樣，除了……，隔離在兩人之間那無聲的沉默，以及學姊緊貼身後，所傳來的微弱淚水。

　　心裡有種說不明白的煩躁，形容不出，無法言諭，卻不斷盤旋腦海，緊緊將所有思絮纏繞成一道無法辨識的螺旋。

很難受，卻又說不出何處難受。

我所清楚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結果，在一道道情感叉路的選擇上，自己因猶豫徘徊，一再無法做出抉擇，最終才會和學姊漸行漸遠，終至錯過匯聚的交點。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我在最初的一開始就鼓起勇氣說喜歡你，那我們現在會在一起嗎？」

　　身後傳來學姊的聲音，但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知道學姊並非真的在問我，而且，這個問題，我並不知道答案。

　　記憶中學姊如冬陽般的燦爛的笑容，剛才學姊淚水中憂鬱的苦澀微笑，過往與現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影像重疊，逐漸在腦海中擴散，最終一起消散。若是真回到過往，就能改變結局嗎？如果時間真的重頭，自己又會怎麼做？這一切的一切，或許有無限可能，但幻想中的無限可能，畢竟無法化作現實。因此，我無法回答學姊，我無法拿自己想像的可能去回答學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自己不該流淚的啊，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我應該……應該……

淚，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