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冰的小說世界

　　───我今晚可以睡你那邊嗎？───

午夜時分，我自電腦桌起身伸展身體，讓打了太久遊戲的疲勞暫且舒緩，起身時，我自窗口瞥見對面鵝黃色窗簾後的燈是開著的。

奇怪？學姊這禮拜不是回家了嗎，怎麼燈還是開著的？

「學姊，學姊。」我在窗邊輕喚了兩聲。

叫了幾次，學姊始終沒有回應，我猜人應該是不在房裡，便不再繼續叫喚，而是轉身拿起茶杯想倒杯水。

「唉，沒水了。」

轉頭看看時鐘，時間是九點三十五分，雖然懶得出門，但想了一下後，我最後還是拿起牆上外套，決定到外面買飲料。

　　「算了，別偷懶，不然今天晚上就沒水喝了，總不能直接喝自來水吧。」

獨自在夜間的小巷緩慢前進，這條不知往來多少次的巷子裡，心情意外平靜，隨意張望之下，我在這些熟悉景物中慢慢發現一股陌生。

這裡有種花嗎？什麼時候種的？咦，原來這邊的牆有些剝落了啊……，還有這戶人家也真奇怪，怎麼會拿空的牛奶瓶當作信箱呢？

漫步之中，我看見前方巷口的路燈下有個身影。

遠遠看去，纖細身材上套件薄外衣，隱約中看不真切，不過應該是個女生，只是黑暗中無法看清她的相貌，在路燈下，外衣顏色看起來像是紫色，但也或許是藍色和黑色也說不定，因為夜晚對顏色的判斷總是比較困難。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走近，抬起頭朝我這兒望來，我覺得這個女孩子的身影很熟悉，像是自己所認識的人。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終於來到可以辨識雙方的距離。

　　「凝雪！」我看清對方的臉孔後，發出意外的聲音。

　　「遇見你真的是太好了，讓我鬆了一口氣。」她對我揮揮手，臉上笑容顯得十分開心而不做作。

　　鬆了一口氣？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鬆了一口氣？剛才有遇到什麼事情嗎？」我向附近張望，卻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沒有啊，就……就看見你很開心。」

　　我微微皺起眉頭，因為凝雪的表現讓我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凝雪兩眼，她發現後，有些迴避我的目光。

　　「幹嘛一直看著我？」凝雪輕聲問道。

　　「沒事。」我搖搖頭，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凝雪穿著件白色T恤，外面再罩上一件紫色薄外套，在這樣涼爽的夜裡，顯得有點單薄。

　　『紫色的雪』

　　這是凝雪長期以來給我的印象，也許是初見時，那個紫色女孩的印象太過深刻，每次想起凝雪時，她在腦海中所顯現的影像，總是初見時的驚鴻一瞥，還有她戴著知性銀色鏡框，在手藝社社辦靜靜閱讀的情景。

即使後來幾次見面，都不曾再見過她穿紫色衣服，但留在我記憶裡的她卻永遠是初遇時的那道紫色身影。

　　「凝雪妳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邊？」我問道。

　　「我是出來洗衣服的，剛剛衣服烘完，所以我來拿回去。」凝雪指著一旁地上的洗衣籃

　　我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自助洗衣店，心裡滿是疑問。這種投幣式的洗、烘衣機固然方便，很適合我們這種單身在外的大學生，但……，在宿舍附近的那個校門口就有兩間洗衣店，為什麼凝雪要特意來這邊洗衣服？

　　「這兩天宿舍停水，很不方便，所以我暫時借住思瑜學姊那邊。」凝雪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對我解釋道。

　　「可是思瑜學姊不是回家了嗎？」

　　「對啊，所以學姊有把鑰匙拿給我，房間先借我用。」

　　「那醜小鴨呢？她也有要過來住？」

　　「她回家了哦。」

　　凝雪在說醜小鴨回家的時候，臉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眼神更帶著一種「你很注意她哦，不然幹嘛要問她有沒有過來。」的神情。

　　「沒事，我只是順便問問而已，我完全不在乎她那傢伙住哪。」我發現凝雪似乎會錯了意，連忙解釋道。

　　雖然我很不想讓人誤會我和醜小鴨有任何牽連，但凝雪似乎還是想岔了方向，讓我的解釋聽起來倒像是起了欲蓋彌彰的反效果。

「那你呢？怎麼會這時候出門？」凝雪問道。

「房間裡的水沒有了，想說出來買個飲料，看看要不要順便買個宵夜回去。」

「睡覺前吃宵夜不好哦，容易胖，而且很傷身體。」凝雪輕笑道。

「無所謂啦，君子不重則不威，所以男生吃胖一點沒什麼關係。」

「這句話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沒關係啦，反正都差不多。」我笑道。

接下來兩人之間陷入一種沉默。

   我不是個健談的人，除了醜小鴨外，和其他女生獨處時我常常會陷入一種不知該說什麼的冷場狀態，平時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時問題還不明顯，因為只要順著大家的話題自然而然就能繼續聊下去，但當兩人獨處時，這種沒話找話的本事就顯得相當重要了。

我曾經試著要多看些八掛雜誌或星座血型的書來彌補，但這種女生很有興趣的事情，對我而言卻如同算微積分一樣痛苦，看沒兩次，我便放棄這種想法。

　　今天難得有機會和凝雪獨處，可我偏偏就是無法想到什麼話題，硬是讓場面生生僵在原地，可真要我轉頭說聲再見離開，內心卻又是萬般捨不得。

　　我在想，如果今天在這裡遇到凝雪的是蒼蠅三人組，這種冷場肯定不會發生，因為對他們那種蒼蠅來說，沒事發出擾人嗡嗡聲正是其專長。

　　「那……，我先走囉，掰掰。」僵持片刻後，我終於還是打破沉默。

「那個……」凝雪輕聲說道，似乎想講些什麼。

「怎麼了嗎？」看她欲言又止的，我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她連忙地搖了搖頭「再見。」

才轉身走沒兩步，還沒時間懊悔自己為什麼平白浪費掉這樣的好機會，就突然感覺到有人扯住自己衣角，轉身一看，凝雪正提著洗衣籃站在我身旁。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買飲料嗎？」

　　夜晚的巷道內，凝雪和我兩人並肩走著。

「需不需要我幫妳提？」我看著凝雪手上的洗衣籃問道。

「不用，這些衣服並不會很重。」凝雪笑著婉拒道。

　　從住處到便利商店距離並不遠，只不過數百公尺而已，但是這附近屬於舊社區，整體規劃並不是做得很好，巷道內彎來轉去，得繞好幾個彎才能到達目的地。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指出這世界只有時間是絕對的，可是在此時的我，卻深深認為時間也是相對的。

短短幾分鐘路程，如果是平常在走，時間感覺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樣，但現在的感覺，卻是可以清楚感覺到時間流逝，也許正是因為想好好把握住這段時光的緣故，所以才會對一分一秒的時間都如此在乎吧。

如果旁邊站的人是醜小鴨，我們兩個人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安靜，一定會一路上吵吵鬧鬧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到醜小鴨那個傢伙。

兩人終於來到便利商店，我在店內選了一些飲料零食，凝雪則是什麼也沒有買，等結完帳，才剛走出店門口，一陣晚風吹來，凝雪便忍不住掩著口鼻打了個噴嚏。

「哈……啾……」

　　我一見狀，也沒有多想，直接就是把身上外套脫下遞給凝雪。

「不用了啦，我沒有覺得很冷。」凝雪搖搖頭，笑著拒絕。

「沒有很冷？可是妳打噴嚏了ㄟ，把衣服穿上吧，到時候感冒就真的不好了。」我笑了笑，堅持地說道。

「這樣子……，好吧，謝謝。」凝雪遲疑一下，終於還是把我的外套給披到肩上，然後她微笑說道「其實你給人的感覺和外表真的差很多。」

「有差很多嗎？那我給你的感覺是什麼？」

凝雪面有難色地看著我，這讓我心裡忍不住喀嚓一聲。難不成我給她的感覺有這麼差嗎？不然她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跟你說，但是你不准生氣哦。」凝雪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我有那麼兇神惡煞嗎？」我苦笑道。

「可能是你外表的關係吧，第一次在社辦外面看見你的時候，我還擔心說你這個人會不會很不好相處，可是後來慢慢相處之後，對你的印象就完全改觀，反倒是覺得你人很好，跟剛開始認識的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樣。」

「你覺得我不好相處，是因為我……，長得很醜的關係？」

我發覺自己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心跳開始慢慢的加速，整個人逐漸緊繃。

我對自己長相的自信心，在高中那次告白後幾近完全崩盤，雖然在後來日子裡有小心翼翼把碎裂一地的自信心拾起重新修補，但不管如何努力，修補過後的裂痕依然存在，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再次破裂。

現在的我，對長相問題很敏感，雖然有很多人強調長相並不重要，但是我認為完全不是如此。長像真的很重要，至少……，對大部份的人來講都是如此。

「也不是很醜，只能……只能說算是有點特別吧。」凝雪想了一下，終於擠出一個盡量不傷害我的形容詞出來。

不是很醜，那還是長得不好看的意思。

凝雪的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我的外表並不甚佳，雖然對於外貌我已經有了心裡準備，若是醜小鴨說我，我肯定一笑置之，不會放在心上。但若是凝雪對我下了這樣的評價，即使她沒有傷害我的意思，但對我而言就是不一樣。

即使她無心傷我，我卻已為她所傷。

「你生氣了？」

也許是受到我情緒的感染，所以她才會問我有沒有生氣。我連忙甩開內心想法，展開笑容對凝雪回應。

「沒有啊，我幹嘛生氣。」

　　「你生氣了。」凝雪看著我的雙眼，輕聲說道「不好意思，我沒有惡意。」

「我沒有生氣啦，妳別想太多，時間有點晚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去，這樣一直待在這邊也不太好。」

「我現在覺得你是個很溫柔的人，真的。」

也許是想彌補之前說過的話，凝雪連忙對我解釋。

「溫柔？這個形容詞好像不太適合我。」我不由得苦笑，怎麼形容我也不會用溫柔這樣的形容詞啊。

「我是說真的。」凝雪認真回答我，然後指著披在她肩上的外套說道「像是這件外套，這就是一種溫柔的表現。」

「我拿衣服給妳這種事情不算是溫柔吧，大部份的男生都會做這種事情，至少電視劇裡面都是這樣演的。」

「可是還是有男生不會這樣做。」

「那種男生應該只是少數，其實我覺得這種事情現在已經變成一種慣例，大家都這麼做，如果我沒照著做，別說妳可能會覺得我這個男生很沒有良心，就連我自己回家搞不好都會因良心不安而睡不著覺。」

凝雪搖搖頭，顯然不認同我的說法。

「不管電視上演得再多次，可是那都是假的，現在你肯真的脫下外套給我，那就代表你這個人真的是個溫柔的人，跟電視沒有關係。而且，鈺婷她也有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真的？」我不敢置信地望著凝雪「那傢伙不說我壞話已經不錯了，她竟然還會誇我，凝雪妳確定沒說錯？」

「是真的，鈺婷在寢室跟我們聊天的時候常常講到你，她說你雖然老是喜歡欺負她，但其實你的人是很不錯的。」

「不會吧……」

我們動身走向回程，雖然是同樣一段路，但現在感覺卻好上許多。此時的我，心情跟來時迥然不同，話匣子一但打開，因雙方隔閡所造成壓力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邊說邊聊中，我們來到思瑜學姊與我住處的分叉路口。

我接過凝雪自身上脫下的外套，心裡明白，今晚這場偶遇即將結束。

「那……，我先回去了，晚安。」我對著凝雪說道。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

應該是幻覺吧，不然我怎麼覺得凝雪似乎有些依依不捨。

似是用盡身上所有力氣，我才讓自己拋開不捨的情緒轉身背對凝雪，正想邁開腳步，身後便再次傳來凝雪的聲音。

「我今晚可以睡你那邊嗎？」

身後突然傳來的這句話，讓我才剛跨出去的步伐立時重心不穩，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