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冰的小說世界

　　───過去的事並未消逝，它只是偷偷躲在記憶不易觸及的地方───

　　走出超市，外頭雨已停歇，地上有未乾的雨漬，天際則是微微透出陽光。

　　「雨停了。」思瑜學姊站在屋簷下把手伸出，笑道。

　　學姊此時露出的笑容非常開朗，就好像現在天空那雨後的陽光，令人覺得溫暖與珍貴。

　　走在街道，雨水於路面不平處形成一片片水漥，我繞開這些積水處時，意外發現學姊孩子氣的一面。她手中拿著傘，落腳處故意踏到地上水漬，歪歪斜斜的行走方向，淘氣而又特殊，感覺就像地面這些積水是上天畫出的記號，她則是按照自己所訂定的規則，來踏出一步又一步的步伐。

　　以前小時候我曾幹過的兩件傻事，第一件是自己沿著路旁道路邊線，規定自己每個步伐都必須踏在那十五公分的白色油漆裡，自得其樂地玩起走直線的遊戲。另一件則是和一個朋友，在人行道磁磚上玩起跳格子，每猜拳贏一次，可以向前跳三格，看誰先跳到道路磁磚的盡頭，誰就贏得勝利。

　　每當回想這些往事，都會覺得以前小時候怎麼那麼幼稚，可是萬萬沒想到，向來給人感覺溫柔穩重的思瑜學姊，也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微濕臉龐，有些許雨珠滑下的秀髮，讓人有種錯覺，眼前的她，不再是那美麗大方的學姊，而只是個俏皮活潑的鄰家女孩，自在地在這雨中遊玩。

　　我忍不住輕輕一笑，這笑聲讓學姊注意到了我。

　　「怎麼了嗎？」學姊看著我問道。

　　「沒什麼。」我搖搖頭「只不過沒想到學姊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而已。」

　　學姊一楞，而後才想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她隨即收起要踏出的步代，變回原本的穩重模樣，這樣子讓我感到一種錯覺，就好像剛剛那調皮的小女孩在瞬間成長了十歲，一時間盡退稚氣，長大成人。

　　「以前小時候，每次剛下完雨，我就會迫不急待想跑出去玩，有時候一時間找不到玩伴，就只好自己這樣一個人自得其樂。現在長大了，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跟自己開開玩笑。」學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伸展了一下身子，把雨水帶來沉悶甩開。

　　「對啊，下雨天可還真是令人討厭的。」我說道。

　　「嗯。」學姊同意地點點頭。

　　「我不太喜歡下雨，因為每次下雨總會把自己弄得濕溚溚的。我有時候會想，為什麼有些人會這麼多愁善感，覺得下雨天很浪漫，很有氣氛？」

　　「浪漫？我不覺得ㄟ。我覺得雨帶來的，應該是種悲傷吧，就算真的有浪漫的成份在裡面，那也會是悲傷的浪漫。」學姊望向天空，說道。

　　「悲傷的浪漫？好意外會從學姊身上聽到這種話。」

　　「為什麼？」學姊好奇問道。

　　「因為學姊給人的感覺很陽光啊。」

　　我們向前走著，但學姊卻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不再和我談話，一直等走了一段路後，學姊再次抬頭望向我。

　　「為什麼我給人的感覺很陽光？」

　　「因為……站在學姊旁邊，會覺得很溫暖吧。」我想了想，說道。

　　「溫暖？可是我覺得自己有時候很任性啊，跟人相處也常常會在心裡生著悶氣，那時候我給人的感覺應該就很不陽光了吧？」

　　「我很好奇學姊任性跟生悶氣的樣子ㄟ，因為印象裡學姊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笑道

　　「是嗎？」學姊若有所思地說著。

　　「嗯，至少我完全沒看過。」

　　「那我的陽光是屬於哪一種？是夏天的豔陽，黃昏的夕陽，還是……」

　　「是冬陽。」我不加思索直接回答。

　　如果說凝雪是紫色的雪景，讓人深深為其獨特氣質所吸引的話，那思瑜學姊就是冬天的陽光，即使在寒冷冬天，也能深深溫暖人心。

　　沒多久，我們來到學姊與我住處的分岔口，由於衣服有些被雨淋濕，所以我先回住處換了套衣服，等我換好衣服來到學姊房間時，學姊已處理好各項食材，只等小桌上的卡式瓦斯爐把湯底滾開。

　　沒多久，鍋裡浮起滾燙的泡泡，學姊夾起肉片在鍋中涮了涮，我看著學姊的舉動，心思有些不寧靜。

　　雖然是第二次進到思瑜學姊房間來，但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次有些不同。是因為和學姊單獨這樣面對面相處的關係嗎？還是因為我對學姊有著不同於一般女孩的想法？亦或者是……

　　我不知道，但心裡很亂，卻又理不出個頭緒。

　　「好了，這片肉片給你。」

　　「謝謝。」

　　學姊把涮好的肉片夾到我的碗裡，又再夾塊肉片到鐹中，我並未動筷子，只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學姊。

　　和我們這種粗枝大葉的臭男生不同，學姊的手有著女生特有的秀氣。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動作，但不需要看到學姊美麗的臉孔，僅從指間的細微動作，就很容易讓人得知眼前女孩優雅大方的氣質。

　　學姊把涮好的肉片放到口中，斯文地細心咀嚼。

　　「怎麼了？」學姊注意到我的異樣。

　　「沒事。」我連忙搖頭。

　　「你今天有心事？」

　　「沒……沒有啊，學姊妳幹嘛這樣問？」

　　「可是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在想些什麼事情。」

　　「有嗎？」我心虛地答道。

　　「有。」學姊先是肯定地回答，然後看著我，有些遲疑「你……該不會是覺得跟我一起用餐很無聊吧？」

　　「怎麼可能，學姊妳想太多了。」

　　自己的確有些心不在焉，但若問原因，卻是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急忙把火鍋料往鍋裡倒，想藉此閃躲學姊的問題，而學姊也並未在這話題繼續，可想不到學姊下一刻的問題，卻讓我差點把自己的手也放進鍋中。

　　「你現在和凝雪進展得怎麼樣了？」

學姊似是隨口問著，但我心理卻是一顫。

　　「完……完……完全沒怎樣啊。」我突然變成了個大舌頭。

　　「你……還沒有告訴凝雪你喜歡她？」學姊看著我，緩緩問道。

　　我臉色尷尬地搖搖頭。

　　「我……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我訥訥地說道。

　　「為什麼？」學姊顯得很意外。

　　「因為……」我考慮一會後，苦笑道「學姊，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ㄟ。」

　　「是那種不能告訴我的原因嗎？」學姊凝望著我，輕聲問道。

　　「也不是啦，就……就……以前一些不好的經驗吧。」

　　我突然想起之前寫的那封情書，它仍原封不動放在抽屜裡。當時寫完的第一瞬間，我好想馬上拿給凝雪讓她看到，但那股衝勁就像退潮前最後一波襲上灘頭的海水，等過去之後，心裡的勇氣就開始慢慢退潮，一點一滴遠離岸邊。

　　而且，我想告白的對象真的是凝雪嗎？最近心裡慢慢開始這樣的問著自己。

我看著眼前的思瑜學姊，心裡那張愛情考卷已經填好的答案，突然間模糊起來。

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凝雪？

　　是因為她的個性？還是她的內涵？亦或者只是……她美麗的外表而已？

　　「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在」許多人在被問到說擇友的對象時，常常會這麼說。

　　但對我而言，這根本是一句美麗的謊言，如果說兩個女生內在條件一樣時，一個外表亮麗，一個其貌不揚，難道說外表還是不重要？

　　更何況，就現實來看，就算內在再好，如果外表不漂亮，相信絕大部份的人也會在有心或無意中選擇忽略吧。講這句話的那麼多人中，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自己應該只是凝雪的外表而喜歡上她的吧？

在心裡，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平。最初的時候，左邊秤盤放著凝雪，右邊秤盤即使放上所有認識的女生，也未能抵擋天平向左傾斜。但到了最近，我發覺這個本應左右不相稱的狀況，逐漸開始變得平衡，此時的右邊秤盤，只有一位女生，她就是思瑜學姊。

　　如果……如果……如果思瑜學姊長得不是這麼漂亮，或者是像佳怡學姊一樣的大嬸身材，那學姊還會出現在右邊的秤盤上嗎？

　　「什麼不好的經驗？可不可以跟我說？」

　　「這個……我……」我猶豫地看著學姊。

　　學姊看出我的猶豫，她抬頭想了一會，然後對我提出一個方法。

　　「這樣好不好，我們來交換。你告訴我這個秘密，然後我也讓你問一個問題，這樣可以嗎？」

　　「這樣啊……」

　　這個提議讓我非常心動，因為我心裡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學姊，卻又苦無機會。

　　「不能告訴其他人對不對？」我問道。

　　「嗯。」學姊點點頭，然後她笑道「可是不能問我太奇怪的問題哦。」

　　「好吧。」

　　「那你先說。」

　　我停頓一會，整理自己的思絮，以前那件事雖從未忘記，但我卻從未想過要怎樣告訴別人。

　　「其實我這應該不算秘密吧，只是很丟臉而已。」我無奈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高中我讀的是男校，班上一個女生也沒有，原本那時候還想說，慘了，自己三年這樣下來，會不會因為和尚學校唸太久，自己的性向到畢業會變得跟人家不一樣。」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當時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才對。事情是在高二的補習班，當時，我補數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生，她剛好坐在我旁邊，人長得並不算很漂亮，可是她對我很好，每次補習都跟我有說有笑，也不知道為什麼，時間一久，自己就這樣莫名奇妙喜歡上她，而且好笑的是，我竟然還傻到誤以為，她對我也有那麼點意思。」

　　「有一天下課，在補習班的外面，我向她表白了。」

　　說到這，我停了下來，傷口雖然會癒合，但心裡疼痛的記憶卻只會愈來愈深。

　　「那她有接受嗎？」學姊問道。

　　「沒有。」我搖搖頭。

　　「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我緩緩搖頭「後來這件事傳開了，我也成為補習班眾所皆知的笑料，一直到離開補習班，她看我的眼神一直都像個陌生人，沒有再和我說過一句話。」

　　「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才不敢向凝雪告白的嗎？」

　　「我不知道，我一直弄不清楚女生在想什麼，如果又誤會人家女生的意思怎麼辦？高中這件事甚至還傳回學校，同學三不五時調侃我，問我什麼時候要再去告白，這種被當成笑柄的事，一次都嫌太多，我不想要有第二次。」

　　「每個人難免都會有不好的過去，可是我覺得你不用太沮喪，因為還是有女生喜歡你啊。」

　　「學姊妳不安慰我了啦。」我擺擺手，強拉起笑容說道。

　　「我不是安慰你，而是說真的。」

　　有人喜歡我？學姊該不會是說她自己吧。

　　期待？高興？意外？種種情緒開始攪拌起來，即將沸騰之際，高中那段回憶卻為裡面添加名為害怕的調味料。

　　如果自己又會錯了意，怎麼辦？

　　「學姊，不聊了我，可以換我問妳問題了嗎？」

　　「這……好吧。」

　　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剛剛自己說話的時候聲音帶著顫抖。因為我真的很緊張，明明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聽到真實的回答。

　　學姊，妳是不是喜歡我？

　　在心裡默唸好多好多次，可是這些文字一到口中，卻又化作虛無，消散無蹤。

　　「你要問我什麼問題？」學姊側頭望著我，臉上是淺淺的微笑。

　　「學姊，妳……妳……可以告訴我，妳拒絕夢麟學長的真正原因嗎？」

　　為什麼不敢問？就大聲說出來啊！為什麼膽小到這種程度，大聲問學姊是不是喜歡我有這麼困難嗎！好不容易有機會，問這什麼問題！夢遺那傢伙為什麼被拒絕關我屁事啊！

　　但無論心裡如何咒罵自己，還是無法更改自己選擇退縮的事實。

　　「你真的想知道？」學姊收起臉上的笑容，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嗯。」我艱難地點了點頭。

　　不！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學姊妳喜不喜歡我而已！

　　「我……不能把夢麟當成他的代替品。」學姊淡淡說著。

　　什……什麼意思？我眨眨眼，弄不懂學姊的說法。

　　「他們兄弟長得太像了，每次看到夢麟，我都會不由自主想到他。」學姊的表情有些黯然，顯然她又回憶到那段沒有結果的過去。

　　所以……，之前學姊生日等的那通電話，是夢麟他哥哥？

　　『時光是琥珀，淚一滴滴被反鎖，情書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放開了拳頭，反而更自由』

　　這是『梁靜茹』歌曲『情歌』裡的歌詞。有些沉默的現在，這些字句不知不覺地撥開我思絮的束縛，開始緩緩浮現腦海。

　　原本這首歌吸引我的，是裡面略帶著感傷的旋律，之前的我對於歌詞並未有太深的感觸。可是現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也有些體會。

　　過去的事並未消逝，它只是偷偷躲在記憶不易觸及的地方，每當以為不見的時候，卻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提醒著我們它的存在。學姊是這樣，我也是。

　　滾燙的火鍋冒出陣陣香氣，但我卻感受不到任何味道，也許是說到彼此不想提及過往的關係，在接下來用餐的過程，氣氛總是有些說不出凝滯。

　　很快地，到了即將結束的時候了。

　　「學姊，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對了，你明天有事嗎？」

　　「沒有。」我想了一下，搖頭說道。

　　「那……，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嗎？」

　　「呃？」我瞪大雙眼望向思瑜學姊。

　　我……我……我沒聽錯吧？思瑜學姊她說……要和我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