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冰的小說世界

　　───你不傻，傻的人，是我───

　　坐上客運時，天色已悄悄轉暗。

　　嚴格說來，在台灣並沒有所謂長途旅行這件事，有限的土地及現代發達的交通下，任何本島內的旅程幾乎都可在一日之內完成。而往返台北台中的國道客運，除了班次密集之外，整個旅程亦不過短短二、三個小時，可即便如此，我依舊討厭那種待在巴士上昏昏欲睡，卻又無法真正休息的感覺。

　　一上車，聞到車上不流通的空調味道，旅途還沒正式開始，我就已經打了個大哈欠，腦袋變得有些昏沉。坐到座位，我習慣地拿出手機裝上耳機，正準備藉著音樂打發這無聊時光，窗外一對男女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我看錯了嗎？健仁學長怎麼和佳怡學姊一起站在那等車？而且有說有笑的模樣，怎麼和平時那種冤家對頭的氣氛差那麼多？沒錯啊，我沒看錯啊，他們的確是健仁學長和佳怡學姊，可是……，我怎麼覺得他們現在的親密景象，不僅不像仇人，反而更像對送行的情侶呢？

　　如果這是真的，那……，這肯定是手藝社本年度最勁爆的八掛，只是可憐了我們去死團的大蕃薯學長，即使有心想要成為史瑞克，費歐娜卻已是心有所屬。

　　這小小的插曲並未讓我放在心上，因為僅僅只是兩人站在一起聊天便能代表什麼的話，那醜小鴨跟我大概早就發生無數次引人遐想的妖豔場面了，但……，我們之間是完全不可能發生什麼的，不是嗎？

　　啟程的客運先是在市區繞上幾個定點車站，然後便駛上國道。我拿下耳機，靜靜看著窗外不斷流逝的光影，此時車內除了規律的引擎聲外，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國道的昏黃燈火，交流道前的綠色指示路牌，還有遠方建築的盞盞白光，與斜打窗上的細小雨絲，獨特城市夜景組成了一張由黑夜與燈光交錯的幻燈片。不知怎麼，在這美麗的夜景前面，我竟是起了一陣沒來由的憂愁。

　　車子內外不同的溫差，使得車窗不知不覺間蒙上一層白霧，這時候，我不知何來的念頭，在窗上白霧默默寫下『思瑜』與『凝雪』幾字。

　　是憂？是愁？亦或是哀？我說不出現在心裡究竟是何種感受，也許用以上的字詞都不適合闡述內心此時的感受吧。我愣愣看著窗上兩個名字，久久不能脫離這種不知是否為哀愁的情緒。

　　凝雪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原諒我了，那學姊呢？她是不是也和凝雪一樣在生我的氣？

　　拿起手機，按下開鎖按鍵，翻開電話簿裡尋出一個名字。

『思瑜學姊』

螢幕上這熟悉的名字，我望了好久……好久……

學姊現在在幹什麼？該不會是與夢遺那傢伙正在共進燭光晚餐吧？他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呢？學姊這次會答應夢遺那傢伙的追求嗎？還是說她仍舊會像以前一樣拒絕？還有……

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如何？理由就說……，祝學姊聖誕快樂。那如果學姊都不講話的話，我又應該說些什麼？

思索許久，我終是未曾撥出電話給學姊，可在手機螢幕黯淡之際，上面的一段話，卻是我將內心想法化諸文字的心聲。

「在這個特殊的夜，不知道學姊在做些什麼？突然感覺有好多話想對學姊說，但我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唯一能說出的，大概只剩『聖誕快樂』四字吧。」

這封簡訊沒有傳出，因為幾經修改我始終無法滿意。總是有種感覺，覺得這些文字無法適當將我內心的真實感受寫出。

　　最後，我將手機收進口袋，開始在昏暗的客運坐椅上打盹，在這種由噪音與寂靜兩種極端組成的環境，雙眼慢慢地……慢慢地……模糊起來……

　　嘟……嘟……，被轉至振動模式的手機突然動了起來，在口袋裡發出微微晃動，搭車的旅途本來就不易熟睡，於是我很快便被這小小的變動從睡夢中喚醒。

　　張開雙眼用力搖了一下腦袋，只是這種舉動並不能幫助我甩掉睡魔的侵擾，正當雙眼再次不自覺闔起時，手機再前嘟嘟嘟響個不停。

　　「醜小鴨，妳知道擾人清夢是會被詛咒的嗎？」我仍是閉著雙眼，用不含任何朝氣的口氣說道。

　　「什麼詛咒？」醜小鴨好奇地問道。

　　「就是以後妳睡覺的時候會有蟑螂偷偷鑽進妳的鼻孔下蛋，等妳早上起來打噴嚏就會噴出一堆小蟑螂出來。」我懶洋洋地說道。

　　「亂講，我怎麼沒聽過這種說法。」

　　「因為這種事只有聰明的人才會聽過，像妳這種笨蛋沒聽過是很正常的。」

　　「你才是笨蛋！」醜小鴨加大了她的音量「虧我還怕你這個討厭鬼聖誕節因為太孤單偷哭，特地打電話要跟你說『聖誕快樂』，你竟然說我是笨蛋，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停！」我打斷了醜小鴨的笨執蛋無限循環。

　　「不要！我要繼續。」醜小鴨任性地說道「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妳是專程打電話來罵我笨蛋的嗎？」我無奈地苦笑道。

　　「不是。」醜小鴨終於停止了擾人的無限止蛋攻擊「我是打電話來跟你這個沒有要的討厭鬼說……聖！誕！快！樂！的。好，就這樣，掰掰。」

　　醜小鴨幾近狂吼的「聖誕快樂」四字，把毫無心理準備的我給嚇了一大跳，而緊接在後馬上掛電話的行為更是讓我只能看著手機螢幕無言發楞。

　　這傢伙是打來幹嘛的啊？

　　即使我再如何腹誹，也無法猜測出醜小鴨的真正心意，只是正當要收起手機的時候，螢幕上頭的簡訊標示才讓我想起剛才有簡訊傳來的這件事。

　　思瑜學姊傳的？咦？我剛剛該不會沒把手機上鎖就收進口袋裡吧。略一察看，我愈覺得是如此，也愈覺得那封令我不甚滿意的簡訊也在不注意的時候已經傳給了學姊。

　　「我會歡樂、我會悲傷，我也同樣會因期待而感到失落。但你的來信，卻讓我一時不知該以何種情緒面對，只能在百感之中，同樣對你說聲，聖誕快樂。」

　　車窗，像鏡子般印出我的臉，微弱夜燈下，面容有些模糊。依稀間，我彷彿感覺學姊就坐在窗的另一側與我相伴，她的表情不停變幻，時而歡樂、時而悲傷、偶有期待與失落相間其中。想體會她的一切，卻發現每當自己要捉到什麼的前一刻，世界又會回歸現實的寂靜，夜間的黑色鏡窗裡再次僅有自己無神的臉。

　　再次打開手機看著學姊傳來的這封簡訊，我試著想讀出裡面學姊真正想表達的訊息，看了許久之後，我才用笨拙地輸入回傳文字。反覆地打，又反覆修改，當眼睛因疲倦而傳來酸麻感時，抬頭一望，才發覺原本已停的雨又再次飄下，讓車窗再次添上斜斜的雨絲。

　　「下雨了，學姊妳有看到嗎？記憶裡，常常與學姊在雨中相遇，可此時當這些回憶不斷湧上的時候才真正明白，原來我是個大傻瓜，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注視這封簡訊許久，我猶豫要不要送出。看著玻璃窗外的夜景，雨勢雖已減緩，可那綿延不斷的感覺，卻是絲毫沒有停止的跡像。

　　之前與學姊在雨中漫步的記憶，又慢慢浮現。

　　算了，大傻瓜就大傻瓜吧。不要臉的人才是最有機會成功的人，若老是這樣瞻前顧後，或許學姊就會真的這麼無聲無息消失在自己生活裡了。

　　傳送鍵終於按下，心理也有了種釋放的舒坦。在許多的時候，在決定前的猶豫不決往往難熬，但一但作了選擇，那麼，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自手機出現『訊息已送出』的字樣開始，我便一直注視著手機等待回音，只是到車子抵達終點站那一瞬間為止，手機始終未曾有過任何回應。

　　排隊走下車，我從車子階梯直接跨一大步到人行道上，就在此刻，已被收至口袋的手機再次傳來兩聲簡訊特有的聲響。我連忙加快腳步走到一旁的無人陰暗處，迫不及待打開手機。

　　在黑暗中顯得刺眼的手機螢幕上，果然是思瑜學姊傳來的訊息。

「你不傻，傻的人，是我。」

　　短短的幾個字，卻一瞬間把我打入了不斷迴旋的旋渦。

　　傻的人……，真的是學姊嗎？